城市边缘：蜕化还是活力？

吕德文

武汉大学社会学院研究员、博士生导师

编者按

3月10日习近平总书记在湖北考察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时指出，城市是生命体、有机体，要敬畏城市、善待城市，树立“全周期管理”意识，努力探索超大城市现代化治理新路子。围绕“城市生命体”的内涵解读、治理挑战与治理路径等重要问题，由上海交通大学中国城市治理研究院主办，《城市治理研究》《公共管理与政策评论》《探索与争鸣》等期刊联合学术支持的“城市生命体——超大城市治理现代化的路径与方法”网络学术研讨会于4月11日在线上召开。日前，研究院编辑整理与会专家的发言内容，形成观点，在公众号和网站陆续分享。本文为第五篇。

我的题目很简单：城市边缘：蜕化还是活力？初谈城市生命体这个话题的时候，我就想起我一直在做的关于城市边缘的研究。想起“生命体”这个词我本能反应：这是不是“有机体”？后来一讨论，似乎还不是这么一回事。到现在我也没想清楚城市生命体和有机体之间的区别和联系。

这几年，我一直在做街头研究。来过武汉的同仁都知道，光谷转盘是武汉最近十年最繁华的地带，但是旁边的鲁磨路一直是比较脏乱差的地方。当然，这两年因为扫黑除恶等原因，鲁磨路这个地方也慢慢变了，也开始了开发。

我在这里做田野，有非常多的体会，比如怎样看待城市的边缘。如果按我们既有的认知，很可能会把这些地方当成是一个城市的蜕化区，认为它必然要被更新、要被改造。但是，把城市当作一个有机体系来看，可能会有不同的结论。城市边缘和中心是一个生态系统。比如，在光谷广场上班的人中，很大一部分都住在鲁磨路的各个老单位、小区还有城中村。鲁磨路的夜市曾号称是武汉的八大夜市之一。其实它没有什么特点，但是有很多年来这里确实是武汉夜生活特别发达的地方，人流量很大，看上去是特别有活力的。

为什么边缘地带往往是一个特别有活力的地方？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，趁这个机会也和大家汇报一下我的想法。

01基本概念

其实城市生命体也好、有机体也好，说到底是一个隐喻。隐喻是人类一个很重要的思考方式——日常语言包括我们思考方式里占了非常大的成分。从语言学的角度来看，隐喻很可能就是一个修辞。但实际上，隐喻不单单是一个修辞，它某种意义上还提供了我们行动的依据和框架。假如把城市当做一个有机体或者生命体，我们其实是把它比作人的身体或者生物的系统。当我们有这个认知时，城市治理和城市活动就会依照有机体来行事，牵一发而动全身。哪怕是边缘的地带，也会仔细地思考它在整个系统里的合适位置。

从我现在的理解水平来看，我还看不出城市生命体有一个广泛的理论想象空间。之前的城市研究某种意义上都有一定的隐喻色彩。前面很多老师也梳理了很多关于城市研究的很多说法，比如花园城市等等。这些说法，在某种意义上都是隐喻，它们在实践当中指导着不同城市的治理理念。

 “生命体”或者“有机体”实际上都是一个生态学的视角。生态学和生物学很类似，它都是一种比喻。在芝加哥学派看来，一个城市空间，在纯粹自然状态下，土地的表层是统一的，进入中心的机会也是相等的，所以对空间的竞争是自由的。但是当它不断地发展，会倾向于成为同心圆结构。这里包含了非常多的生态隐喻，比如“侵占”“接替”“隔离”“蜕化”，这些词本身都是我们城市生命体中非常自然的说法。包括近几年比较流行“城市更新”的说法，我觉得这也是生态隐喻的说法，只不过它比较正面。

02分析思路

回到刚才我谈的鲁磨路这种地方，如果按人文生态学的方式去界定，它肯定是蜕化区。因为这个地方无论是从城市化规律角度，还是现在所处的位置来看，它都很边缘，确实需要被改造。而这几年也确实在不断地改造，现在已经被改造得大不一样了，鲁磨路夜市都已经不存在了。

夜市一度很繁华，但它不是一个正规夜市。我们想象，这种地方应该是没有秩序的。但实际上鲁磨路夜市特别讲规矩。讲规矩是因为后面有团伙在控制，一扫黑除恶，单独的摊贩在那边就没有办法生存了——既无法相互协调行动，也无法对抗城市管理力量。如果有团伙，中间还隔了一层，对内可以协调利益，对外还可以谈判，还有很多复杂的关系牵制。

所以，边缘地带在我们外围视角看，是一个蜕化区。但是当我跟很多摊贩，包括团伙成员、社区工作者、街道干部、城管、公安等部门接触时，感觉很有意思。他们特别熟，是一个非常完整的生态系统。在这个地方，人与人之间非常熟悉，比如谁是哪方面的人、谁是干什么的，相互之间知根知底。它不是一个特别大的社区，中间人也特别懂得把握的分寸。这些地方看上去是蜕化区，但是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人，都可以寻找他的生存方式，他也知道社会行动的界限在哪里。

所以，城市边缘地带很像是“第三空间”。这种地方看上去是蜕化区，但其实是充满希望的空间。因为它有无限可能性，每个人都可以在其中找到机会。所以会有两种城市理念：如果把它当成蜕化区，我们会用城市复仇主义或者排斥主义的方法去治理它；假如把它当成希望空间，则可能又是另外一回事了。

03小结

对今天的中国而言，因为还处于高速发展城市化进程之中，边缘地带往往是城市化动力之源，也是其落脚点所在。农民工在这边寻找空间；它也提供城市正常运转的功能，比如，它是非正规经济容纳的场所。从结构的角度看，它实际是城市有机体的必要构成部分。

因此，城市边缘地带即使是蜕化区，但也不是没有秩序的。概言之，边缘地带有个可治理化过程，空间可以分割，人口可以识别。